法尼娜·法尼尼
〔法国〕司汤达
【提示】司汤达(1783-1842,原名亨利·贝尔)是法国批判现实主义的奠基人之一。他所写的欧洲最早的一部批判现实主义长篇小说《红与黑》在我国有广泛的影响。但人们可能很少注意到,司汤达在中、短篇小说创作上同样别具一格,成就卓著。《意大利遗事》就是他的中短篇小说集,而《法尼娜·法尼尼》则是这个集子中最好的一篇。
1827年春天一个晚上,在罗马大银行家白公爵的家中举行的轰动全城的舞会上,富翁法尼尼王爵的十九岁的女儿法尼娜·法尼尼被选为舞会的皇后。于是追求她的国内外贵人纷至沓来,罗马总督的侄儿、罗马最风流的萨外里王爷更对她紧追不舍。但法尼娜觉得他们都很讨厌,甚至以捉弄这个王爷取乐。
舞会进行到半夜,传来了震惊全场的新闻:一个年轻的烧炭党人化装越狱逃跑了,逃跑时与警卫格斗,受了伤。这时,萨外里王爷正同法尼娜跳完一场舞,他在问她:“那末,到底谁才能得到你的欢心呢?”法尼娜干脆答道:“刚才逃走的那个烧炭党人。至少他有所作为,不虚掷生命。”
第二天,法尼娜发现,家中一个小楼梯的门被平时粗心大意的父亲上了锁,平时从未住人的楼上有扇窗户打开了。好奇的法尼娜弄到了钥匙,上了楼。通过窗户,她看见室内床上躺着一个头发金黄的美丽少女,一件血痕累累的女人长袍扔在椅子上,这人的胸口草率地塞着一块血迹斑斑的布。法尼娜的父亲每天下午四时提着篮子,登上了一百二十级楼梯,给这个人送食物。法尼娜想:“这女子一定有很可怕的仇人吧?”
法尼娜被那人发现了。她走进房里,她们互相认识了。法尼娜十分同情这个可怜的少女,她爱慰她,吻她,对方也拿起法尼娜的手亲吻着。但她坚决不同意法尼娜替她去请外科医生。终于,她一面吻着法尼娜的手,一面含泪说:“我不是女人,我叫彼耶特卢·米西律里,十九岁,就是几天前越狱逃跑的烧炭党人。”原来,他在受伤逃跑时跳入一个伯爵夫人的花园,这个夫人正是法尼娜的父亲的朋友,她救了这个逃跑者并让法尼娜的父亲用马车秘密带到了他家中,隐藏在这楼上。
法尼娜听后立即离开了,好像她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夜晚,她秘密请来了一个外科医生,但她自己却躲在室外,脸贴着玻璃。她很快发现,从未被男子打动过的她,已深深爱上了这个烧炭党人。终于她受不住爱的煎熬,主动向他作了表白,而他也早已爱上了她。
四个月过去,米西律里的伤养好了。他想:“混帐的统治者关了我十三个月,能摧毁我的勇气吗?我能在罗马最美的美人家里一直呆下去吗?意大利呀,如果你的儿女会因这一点小事而把你丢下不管,那你就太不幸了。”这天他告诉法尼娜,他晚上就得离开她,到家乡洛马涅的战友们那里去参加解放意大利的斗争。法尼娜哭了起来,提议跟她结婚,使他有高贵的地位和二十万法郎年息的收入,并负责取得她父亲的同意。米西律里扑倒在她脚下,说:“我热烈地爱你。不过,意大利愈是不幸,我就愈应该对它忠心。法尼娜,我拒绝你。”这使她十分痛苦,但不一会儿她扑在他怀里喃喃地说:“为了你,我将不顾一切,无所不为,哪怕身败名裂,只要你能爱我。”她并决定在他走后不久也动身到洛马涅去,那里有她家的一幢别墅。他们难舍难分地把离别时间一再后延,但五天后终于分别了。
米西律里回洛马涅后,在当地革命组织的一次会上,被推选为首领(原来的首领被捕了)。不久,法尼娜果然来了,她带来了两千金币。这一大笔捐赠对革命组织帮助很大,并大大提高了米西律里的声望。米西律里也更信任法尼娜了。
革命组织为拯救灾难深重的意大利,订出了一个周密的秘密起义计划。米西律里积极、紧张地领导着起义的准备工作。这时,法尼娜发现,对祖国的爱已经使她的情人忘掉还有别的爱了。她有一天忍不住了,对米西律里说:“你就像一个丈夫那样爱我,我指望的可不是这个。”但说完后她感到自己居然自贬身价,向他乞求爱情,不禁流下泪来,而想到自己为了他已经作了许多违悖常情的荒唐事,却还不能得到他整个的心,难受极了。但米西律里只有谈起政治任务的时候,才有深厚的感情。他痛苦地喊道:“要是这次的事被政府破获,我只有离开祖国了。”
不料这句偶然的话像一道不祥的光照亮了她的思路。于是,一个秘密计划也在她的心里酝酿出来了。不久,她求米西律里能跟她一起到她的别墅里去呆二十四小时。“这会使你安静下来;遇到这样重大的事,你很需要冷静。”在得到米西律里同意后,她就暂时离开了他。
四十分钟后,她就回来了,并跟他一起到了别墅。这四十分钟里,她干什么去了呢?她在一本祷告书里写下了当地烧炭党人中除米西律里外全部党员共二十九人的名字,叫她的一个心腹使女送给了罗马教皇的大使红衣主教。当使女顺利地回来后,法尼娜相信从今以后米西律里完全属于她了。她对他加倍温存起来。虽然,她把情人搂在怀里的时候,感到自己就像在做戏一样。
半夜,十九个烧炭党员全部被逮捕了,中途逃脱九人,跳井死了一人,九个则关入了城堡监狱。法尼娜面无人色,好在米西律里完全无心留意她。
第二天,米西律里不告而别,他主动向教皇大使自首了。他给法尼娜留下一个条子:“我不能让我的同志们看见只我一个人没有被捕,以为是我出卖了他们。你要是爱我的话,为我报仇吧,消灭出卖我们的坏蛋吧,哪怕他是我的父亲。”
法尼娜因最剧烈的痛苦几乎晕了过去。她决定尽一切努力营救情人。一小时后她动身回罗马。在她离开的期间,她父亲把她许配给了萨外里王爷。他没想到,他一提这事,女儿竟立即同意了,并同萨外里很快亲近了起来。为讨法尼娜的欢心,这位王爷是放火烧梵蒂岗教堂也会舍得干的。法尼娜通过他,秘密地进入他的叔父、罗马总督的书房,偷阅了公安大臣递呈的绝密文件,知道了被捕的烧炭党人将押解来罗马,其中最危险的分子米西律里将被判处死刑。
法尼娜化装成总督的仆人,一天半夜端着枪突然出现在总督房里。她用枪,又用罗马最美丽的少女的柔情使好色的罗马总督终于答应他的这位未婚侄媳妇的要求;免除米西律里的死刑。她说,这纯粹是为了帮她一个女朋友的忙。这位总督只要求她给他一个吻作代价。
米西律里押解到罗马途中要在喀司太拉纳城的监狱过夜。法尼娜以总督侄媳妇的身份,顺利地打通了城堡神甫的关节,安排好在半夜跟米西律里在监狱小教堂里见面。在等待他的时候,她思绪起伏:他爱她爱到能饶恕她吗?她虽告发了他的组织,但她也救了他的性命呀!何况,要是说她犯了罪,也全出于过分爱他的缘故呀!要是他能同意跟她一起离开意大利到国外去,那才好呢!
米西律里来了,全身裹着锁链。她扑过去搂住他的脖子,吻他。但他十分冷淡,他对她说:“我珍惜你对我的爱。如果我在世上爱什么的话,那就是你。不过,正因为我在要求意大利自由以外,还另有一种激情,因此那晚才使我在朋友们危险的时刻不在我的岗位上。我这一辈子只有一个目的:我不是死在监狱,就是设法把自己给予意大利。任务是残酷的,朋友,今后让我们成为陌生人吧!你给祖国捐献了一大笔款子,有一天祖国得到解放,一定要用国家财产偿还你。”
法尼娜痛苦欲绝。她把带来的一些金刚钻和小锉刀送给米西律里,这是为他越狱和越狱后用的。米西律里接受了这些东西。但他说:“永别了,法尼娜!你就当我死了,把我完全留给祖国吧!”
法尼娜生气了。她告诉他他们分别后她为爱情做了些什么,最后又把为了爱他而告密的事和盘托出,米西律里听了气疯了,扑向她,想用锁链打她。狱吏赶来才使她没被打着。
“拿去,混帐东西,我什么也不欠你的!”米西律里一面说,一面用尽力气把锉子和金刚钻朝她扔去,并迅速走开了,留下了失魂落魄的法尼娜一个人。
不久,罗马报纸登出消息:法尼娜·法尼尼嫁给了堂·萨外里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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