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检察日报
初一下学期学习《爱莲说》这篇文言文时,已不是我与它的初见。至今每每诵读至“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思绪总会被拉扯到更早之前一个秋日的黄昏。
那天是学校的卫生日,同学们有的正费力将汲满水的拖把从洗手池里拉下来,有的踩在“嘎吱”作响的凳子上奋力将毛巾甩上最高处的窗玻璃,有的一手扫帚一手簸箕在与角落的灰尘搏斗……而此时,有位一丝不苟绑着高马尾、系着红领巾,左手本子右手圆珠笔的女孩在人群中矗立着。她眼神每瞟过一处,那一处的同学仿佛收到信号般地干得更加卖力,她的身旁还有两个和她差不多装备的同学,只不过左臂上的杠比她整整少了一道。
活动接近尾声,每班留下卫生委员接受检查,女孩和两个同学分开行动。当她走进五班教室时,粉笔槽里的杂乱无章一下扎进了她的眼睛。正准备上前提醒时,这班的卫生委员立马迎了上来:“中队长,这个是校门口那家小卖部的记号卡,能抽十次游戏卡,且至少一张是限量的,你拿着吧!”女孩头一次遇到这种场景,不知如何是好时,卫生委员又说话了:“粉笔槽我立刻就弄干净,求求你,不要扣我们的卫生分。”女孩攥紧了记号卡,草草说了句:“那你快弄吧,我十五分钟后再来。”女孩回到教室,将记号卡塞进了书包里。
放学回到家,奶奶端出刚切好的苹果,女孩叉起一块要往嘴里送时,突然记起来:“开学考的语文卷子发了,要你们签名呢。”于是准备站起来去拿。爷爷从卧室里走出来说:“我拿吧,你吃苹果。”
爷爷在书包里找卷子时,无意摸到了那张被攥得有些褶皱的记号卡。爷爷知道这是用来换游戏卡的,但平时给女孩的零花钱明显不足买这种东西,他心里咯噔了一下,但又很快恢复了平静,拿着卷子和记号卡回到客厅。
“哎哟,96分呐,我乖孙女又进步了!”奶奶捧着卷子笑得合不拢嘴,爷爷却神情严肃。“这个卡……是你买的?”爷爷摊开那张卡时,女孩的心跳急剧加速:“嗯……嗯。”“我再问一次,是你买的吗?”爷爷把卡伸到女孩眼前。“别……别人给的。”“谁给的?”“同……同学。”“为什么要给你?”爷爷的话就像探照灯猛地射出的一道强光,让女孩笨拙的遮掩无处可藏,只能犹犹豫豫地说出事情的来龙去脉。
爷爷没有暴跳如雷,却深深叹了口气,让女孩把写作业的桌子和椅子搬到他的房间,正对着衣柜。衣柜顶往下垂着一幅《爱莲说》的书法:“抄,拿着纸笔抄,抄到我说停为止。”女孩知道这篇散文,爷爷从小就为她读过,讲的是做人要像莲花一样,即便是从淤泥里长出来,也要不沾染污秽,保持正直、高洁的品格。女孩眼睛里噙着委屈的泪,一笔一画抄写着这些她似懂非懂的词句。
窗外的黄昏很快退去,黑夜蔓延上来。“爷爷还书去了,你快吃两口。”奶奶将堆了满满菜和肉的碗递给女孩,女孩松弛下来,边扒饭边止不住地流泪。“我的傻孙女哦,你爷爷是气急了才罚你,平时哪里舍得?他疼你还来不及呢。”奶奶一边用纸巾为女孩擦去眼泪一边说,“他呀,这辈子最恨就是歪门邪道。过去他在矿办做采购,就那么个小小芝麻官,都有人看准你爷爷爱书法、爱这个《爱莲说》,搞来个名家的字打算送给你爷爷,爷爷是毫不客气把人请出了门,自己写自己挂。你爸爸伯伯姑姑,都是被你爷爷这么教育过来的……”
话音刚落,爷爷就走进屋,看见孙女正狼狈地扒着饭,便招手让孙女跟着自己上天台。在天台的竹椅上坐下,爷爷摇着他的蒲扇,缓缓开口:“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孩子啊,这世界有好多好多的诱惑和欲望,如果我们能够分辨,能够拒绝,就能像这莲花一样,出淤泥而不染。不管你遇到什么样的妖魔鬼怪,我们都要做一个诚实的人、一个高尚的人。”爷爷抚着女孩的头,“当初你竞选中队长的竞选词是怎么说的?肯定不会忘了吧?收了别人的东西,无所谓大小,你心里的秤就已经倾斜了,这两道杠你也就配不起了,是不是这个道理?”
第二天,女孩将记号卡还给了同学。
这个女孩就是我。后来,不论是公务员考试被录取,还是递交入党申请书,又或是被党组织吸收为预备党员时,爷爷的教诲始终萦绕在我的耳畔。而今,那个教我早早就读了《爱莲说》的老人已化作了天上的一颗星。我想,他一定遥望着我,看这个抄写了几十遍《爱莲说》的孩子,有没有好好守着那条绝不可逾越的底线。
(作者单位:广东省韶关市武江区人民检察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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