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年要是再找不到对象,就回来吧,别在外边瞎混了。”
我还记得父亲春节后的最后一句话,在外打工一年没怎么回去,回家后待着也不顺心。
现在马上又要过年了,虽然想家,但心绪烦乱,想回又不敢回。
到今年北漂了将近五年,存款没有,房、车没有,对象更是没影的事儿。想想,即使谈了,以现在彩礼动不动就得十万靠上的水平,还必须有房有车,父母双全且不超五十,真是想都不敢想结婚的事。不都说吗,不是奔着结婚为目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以目前我这种境况看,当流氓的几率更大,所以还是做个好公民比较好。而且以现在这点微薄工资,去支撑结婚、养育子女的开销,想想就恐怖。
所幸身体素质保持的还算不错,这得益于公司背靠西山,下班后总是漫步于西山群峰中,思考人生。现在正处于回家的惆怅中,更需要在山中散散步,静一静。
还记得去年过年期间,和南院邻居大哥闲聊。说是叫大哥,其实他跟我爸岁数相仿,因为我辈分比较大。邻居大哥常年在外干建筑活,前几年发生了点事故,腿被砸了,现在腿脚还不方便,因为这老婆、孩子都跑了。
“小文,现在做啥工作呢?”
“主要负责某某工作。”
“不错不错,坐办公室的,不像我们这风吹日晒的,一个月能拿多少?”
我正常税后到手其实也有就八千多,但心虚怕折了面子,总是稍多报点,“一万左右吧。”
“才一万,”那个一字声调很高很刺耳,大哥眼中布满吃惊、不相信,同时语气中还混杂着轻蔑和嘲弄,“在北京花销那么大,开那点,估计都不够自己花的。我们那,一天600都没人干,不行开春跟着我干吧。”
一万还少,我无地自容,在他眼中我们这种上过学的不上个四五万,都入不了他的法眼。相谈甚不欢,我只好找了个借口灰溜溜地进了家门。
刚回来头几天,父母还是比较热情的,嘘寒问暖。但时间一长,就时不时会在饭桌上数落这数落那,你看谁谁谁,毕业没几年就开着车回家了,还有谁谁谁,虽然没上大学,小孩都满地儿跑了,一到这时,顶嘴肯定是不行的,我就去北屋看奶奶去,躲个清闲。
家里还有奶奶,九十一了,耳朵背点,眼花点,心里一时糊涂一时清楚,但有一点,奶奶总能认得我。
“文文呀,该谈对象了。”奶奶腿脚不方便,没事总爱坐在沙发上,头发雪白,脖子后靠着我给她买的靠枕。
“嗯,奶奶,知道。”
“光知道不行啊,我老了,也管不了你了,你岁数也不小了。”
听到此,我会假装外边有人喊,啊,谁呀?顺溜着就跑出去了,可跑出去还能去哪呢。
在我们村,大年初一早上,需要早起拜年的,我们那叫走街。我因为辈分比较高,一般就走个十几家就可以了。每走一家,都是相同的境遇,今年咋样,在哪高就。当然,稍微知道点你的消息的,也就懒得问了,你不太够格被问。但拜年这种礼数,还是要稍微说说热情话的。
初二招待亲戚,东院大哥有两个儿,我辈分高,大哥跟我爸岁数也相仿。他那两个儿,不能说人中龙凤吧,但被大哥说起来,那还真就是人中龙凤。大儿子是医生,二儿子是名牌大学研究生,和我一样,也是北漂一族。东院大哥无论是去串门还是被串门,总是用谦虚的口气缓缓道来,老大太忙,一个月下来没日子来看我,平常打电话的功夫都没有,不过有一点好,开的多,受人尊敬。老二一样忙,在互联网大厂,刚毕业就拿两万多。我这岁数不求他们大富大贵,就希望抽空给我视频视频,说完总会用一种庄严的眼神瞅着你。一般这时候串门的会借口愤愤回家,心里不忿,就你家儿有本事,我们家养的都是牲口,出门还得啐一口。被串门的就不好说了,大过年的撵也不行,不撵他就这样瞅着你。一般我爸此时会顺势递上根烟,抽烟抽烟,讪讪地说。如果是正吃饭的时候,就说,来喝点,喝点,别光说,依然讪讪。
初二招待亲戚,东院大哥总爱吆五喝六的把我爸叫过去。本家有个大爷也爱凑热闹,这大爷一脸络腮胡,比我爸大两三岁,平时比较势力,东院大哥管这位叫叔。那天,我没去就窝在家里,只听见我爸对老二说,你可得给你叔好好留意着,听到了没,三儿,老二小名叫三儿。你可得给你叔留意点,看你们那还缺人么。后来才知道,他们五个先喝了两瓶老大带的茅台,西院大哥嫌不尽兴,又拿出两瓶三儿带的五粮液。那天爸喝得真多,也吐了很多,他平时不喝酒,我从记事开始就没看到过此情此景。
我家西边住着另一个大哥,那家老嫂前几年总爱来家串门,就像古代斥候刺探军情一般,询问我的境况。这几年倒好,基本上不来了,有时候看到她打声招呼,她总是淡淡的回一句,并意味深长的挖我一眼,个中隐情,不得而知。
初四,我家招待亲戚,几个姑姑、姑父都会来,爱训诫的训诫我一顿,瞧不上我的,就简单寒暄两句,毕竟我是主他是客。一天下来,弄得全家是狼藉一片,就这么,风风火火一天就过去了,身心备受打击。
差不多一星期啊,我该怎么过。漫步在西山羊肠小道上,树叶已被凛冽的寒风吹进了轮回,小道两旁虬枝交错,辨不清来去的路。
路旁有一大石头,心想,曹公当年突发奇想写红楼梦,是不是就坐在这块石头上。得了,我这种人可没法和他比,但求得到他老人家于冥冥中的点通,于是我也坐到了那块大石上。仰观群鸟嬉戏翱翔,闲看流云无情,思绪更是纷乱。
正待我愁绪不得苏展时,哈哈,忽听到一声银铃般的笑声。我抬头四顾,却看不到此声的出处。由此便信了王维那句“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的诗句。哎,脑子又跑偏了,这哪个哪,我现在在想回家过年的事。
可没等陷入思绪,那风铃般的笑声又传入我的耳中,感觉离得好近。
我蓦然抬头,只见一个女孩儿,别的不说,通体一声白,白棉坎肩,白加棉裤,白靴子,外加白耳套。我正出神的时候,她也走到跟前。我看她身材匀称,乌黑头发用一个古朴的白银古物束于脑后,肤白如雪,腮如桃红,两眼含星,眉宇间万种风情似露非露,再加上这身打扮,我感觉她如同仙子下凡,神临世间。
我赶紧揉了揉眼睛,怕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但真真切切看到的还是那位女士,笑容嫣然得看着我。
“请问,我有那么可乐么?”我弱弱的问。
“还行。”女孩儿清脆的答道。
什么是还行,这是介于行与不行中间的词,也可以是不行,也可以是行。
“额。”我说道,这是我不知道她什么意思的意思。
之后,她便消失在前边一个岔路口,我是坐在大石头上目送她离开的。
第二天本来肚子不舒服,但冥冥中我又去爬山去了。可能有某种奢望,但这种奢望只是我们这种Loser的意淫。
还是来到曹公的大石头上坐下,双眼望穿虚空。
“你挺喜欢小动物的?”
“有点。”我随口一答,似乎感觉有些不对劲。
昨日那女孩儿又飘然而至,不知其始。
“那你还挺有爱心。”
“就那吧,天性就这样,没法。”
女孩儿沉默了一会儿,戏谑地说道,那你养过狐狸吗?
狐狸?还真没有。我不知道现在国家的动物保护政策,更不知道狐狸是不是国家重点保护动物。但要说,只在网上看到过,那样貌表情确实比人好看。
“狐狸还真没有养过,我这最多养点猫啊狗啊,都是小打小闹。”
“那你怕狐狸吗?”
“狐狸有啥好怕的,我连藏獒都不怕,何况狐狸。你别光问我,我问问你。”我不想被她一直牵着鼻子走。
“你看过聊斋吗?”
“没有。”女孩儿现出不知我在说什么神情。
“你连聊斋都没看过,穷书生都能遇到好狐仙。”我无脑的扯了一句。
“那我实话跟你讲,我就是狐仙。”女孩儿戏谑地看着我。
“你是狐仙?”我不相信她的话。现在这种时代,说自己是仙的都是神棍,但眼前这位要说自己是仙,我只能说是骗子。
“对啊,我就是狐仙。”女孩诚恳的说道。
“那狐仙都是有尾巴的吧?”我都有点弱智,干嘛跟骗子说这些废话呢。
女孩儿听了,哂笑着指了指身后,你看这是什么?
只见一个硕大的白色尾巴在她身后摇晃,我惊得坐了起来,想上前摸摸,但回头想,现在这种时代,什么道具没有,一条普通的尾巴而已。
“那你再把它变回去吧,你不是狐仙么?”我本来想,既然道具用上了,那你再收回去,不是就露馅了。
女孩似乎不以为意,轻轻地摇动了一下曼妙的身姿,身后那个硕大的尾巴果真凭空消失了。
当然,我是一个经过社会毒打的有志青年,多少有那么一会儿被这戏法蛊惑过一会儿,但是以我这几年看短视频的经验,这谁不知道,肯定有什么机关装置,能放出来自然也可以能收回去。
于是我又问,“你既然是仙儿,那应该也可以飞檐走壁吧。”我瞅了瞅她,又瞅了瞅四周,看着光秃秃的树木,心想,似乎环境不允许,都是树。
但是,等我刚说完,只见女孩儿用脚轻点,如同蜻蜓点水,飘然便似乎脱离了地心引力,她如同ji疾风中回旋的雪花,几个回旋便立到了那棵最高树木的顶端,遥遥的冲着我一乐。那一笑,让我想到了那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这个确实做的逼真,这吊威亚的技法确实神乎其神,这么近我竟然一点端倪都没看出来。我心想。
女孩儿飘然落地,“怎么样?”说完仰起头,露出那修长的脖颈。
“我。”我其实不知道该说啥。
“你看过聊斋吗?”
“没有。”女孩儿似乎有些诧异。
“那你听说过过蒲松龄吗?”我满怀期待地问。
“蒲什颖?”
“好吧,当我没说。”
看来真是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啊。
“那你现在相信了吧?”女孩儿幽幽地问。
“我姑且相信。”
之后,我和她便是沿着她是狐仙这个逻辑线展开了对话和了解,她说她世居西山,从秦始皇时期便定居在这西山,餐风饮露,家里还有父母,她是独女。我也把我的窘境简单跟她说了一下。
遥想那日,我都不知道对话是怎么结束的,就知道,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只留我独自坐于大石头上。
次日,天色灰暗,乌云密布,凛冽的西伯利亚寒流席卷了我们这方福地。
本来我是不打算出去的,但正午时分,天上竟飘起了朵朵雪花,雪漫西山更是另一番景象,于是我冒雪踏西山。
从飘零的雪花中漫步走来,她显得更加明净动人。雪花悠然的飘在她乌黑的发丝上,不着痕迹,如春日清晨的杏花带着薄薄的露珠。
要不我们打雪仗吧,我提议。
于是我们便开始了一边倒的游戏,每次她都能灵巧地躲过我的袭击,而我却被打得七荤八素,最后我只得偃旗息鼓。
如今,离过年越来越近了,虽然有此境遇,但也难以抚平我心中的忧虑。躺在宿舍的床上,我是怎么都睡不着,外边寒风呼呼地刮个不停。
正失眠中,忽听见咚咚敲房门声,别的同事都早早的回家了,宿舍也就剩我一人,在这幽深的寒夜中,又会是谁呢?
我穿好衣服,匆匆起来打开房门,怎么会是她。
“你怎么来了?”
“别说话,穿好衣服跟我走。”
我挺纳闷,但还是穿了棉袄,跟着她出了公司。
还是西山那熟悉的羊肠小道,一路无话,她似乎在留着什么惊喜。
就这样大概走了有半个多钟头,她突然停下,我也跟着驻步。我一眼望去,我的天,好大的一个湖啊。以前我怎么从来没发现,而且今日星辉灿烂,明显感觉湖并未结冰,因为它如明镜般倒映着宇宙星辰。
“你不是从小就爱玩乒乓球吗?今天咱们比试比试,看谁厉害。”女孩儿冲我说道。
“那,好啊。”我不知道女孩儿的用意,但我还是接受了她的挑战。
只见女孩儿纤手一挥,湖中不管什么鱼、虾、鳖、王八,都好像背了个小灯,整个湖面五彩缤纷。女孩儿拉着我的手,迈步向湖中央走去。
刚开始我还是很怕的,手里都是汗。但脚踩到湖面上,就感觉如同踏在平地上一样。心中一阵诧然,难道她真的是?
只见湖中央有一个乒乓球台,本来昏暗的视线是无法看到它的。但两旁鲤鱼不段跃出水面,用它们背部的小灯照亮了整个台面。
我对我的球技还是很有自信的,但碰到了她,也却真是碰到了对手。只见她左右横挪,抬手、扣击都非常到位,特制的乒乓球内涵星辉,色彩斑斓,抽击如流星坠地,吊钩如长虹飞挂。
一番比拼后,我竟忘了回家过年的烦恼。
“你,你怎么称呼?”这是我回公司最后问的一句话。
“我叫小霞。”
“好名字,那你早点休息。”
回家的日子还是到了,为了面子,我邀请小霞假扮我的女朋友,出乎我的意料,她竟欣然答应了。
到村子的第一天,我就成了全村的焦点。不,应该说是小霞成了全村的焦点。
前街张有才家张文找到对象了,而且他对象貌似天仙,引的村中才俊个个是垂涎欲滴,都想一睹芳容,这也是另外一种烦恼。
最不可置信的还是我的父亲,左问右问,左瞧右瞧,愣是没看出半点破绽。
初一走街,邻里都是喜笑颜开地问这问那,给这给那,小霞更是应对自如,浑然天成。
到初二,东院大哥依然如故,但最后一反常态,他不再庄严地看着我了,而是转向小霞,“你们要是结婚了,以后有了小孩,教育可是第一位。”
“这个没啥问题,我是某某大学博士生,这个方面我有信心。”
“啊,这个,确实可以,但你爸妈都上岁数了,健康也得注意点啊。”
“我爸妈都是某某医院的主任医师,平常都特别注重养生,以后您要是有什么不舒服,我可以介绍他们帮您看看。”
“那,那倒不用,不过我听说北京那边房子挺贵的。”东院大哥眉头为跳。
“这个没啥,我们家拆迁,分了两套房。”小霞欣然应答。
“额。”东院大哥左思右想,似乎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就找了个借口回家了。
我那个本家大爷不请又自来,好言好语说尽了,最后还是我把他送了回去。
除了这几位,西院大嫂那是每天都过来,东扒一扒,西扒一扒。
大年初四,我竟成了个配角,不管姑父、姑妈、表哥、表姐、表侄子、表女儿,都缠着小霞问东问西,嘻嘻哈哈,我是以前该干啥还是干啥。
“好侄媳妇啊。”不见其人,但闻似乎是我三姑的声音。
三姑因为她女婿的事和我爸闹得不愉快,临了,爷爷的葬礼她都没过来,如今,她却来了。
既然来了即是客,也别喊了奶奶的心。
临了上班要走的时候,爸爸妈妈还是拽着小霞的手,久久不想松开。
我只能心里说,明年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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