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
亿万人民心中的红太阳殒落46周年纪念日,二〇二二年九月九日,壬寅八月十四。
万里长江第一桥北侧,往西;扬子江生态公园,江豚雕塑前;江岸,水畔。
仍然由我亲自主持的、自己的又一场葬礼,正在这里隆重举行——
打住,打住!要说“又一场葬礼”,尚可勉强理解,比如迁葬之类;而“自己主持自己的葬礼”,岂不是荒诞不经的疯言妄语——阎王没脑壳,鬼也不相信。
但是,不由你不信,不信也得信!
(一)
还是先从自己主办的第一次葬礼说起吧。
母亲谢世时,我已经整整70岁了。
回老家办完了母亲的后事,关门闭户,痛别旧居,心头的悲凉无法言说。
当时我已疾病缠身,经年腹泻,久治不癒,骨瘦如柴,只剩下九十二市斤。觉着去日无多,该在“裔胞地”上留下点什么,成了我的一块心病。
猛然间,我想起了几颗早早脱落的牙齿,还收藏在西房间老书桌抽屉里。
世上不乏衣冠冢,我为自己建一“齿冢”,应该不以为耻吧?衣冠冢里徒有衣冠,“齿冢”确有其齿!
我的牙齿糟糕得一塌糊涂,十有八九是幼时吃糖过多的缘故(当年河下有制卖麦芽糖的船只歇泊),六十来岁便开始狗窦大开,修修补补混日子。
离开老家之前,我把这些装在小瓶子里的牙齿,埋到了白果树下,还煞有介事地燃了一卷冥纸,颇有点儿仪式感。
葬齿于此,我是经过郑重考量的。
那棵白果树是老母亲八十来岁时亲手扦插培育的,而今枝繁叶茂,硕果累累,向后辈人昭示着持恒不辍的精神,我曾以《绿色的希望》为题发表过短文。
而且,更为重要的是,这棵白果树的位置,就在“杜家河西南首第一家”的老宅基旁边!
这第一次“土葬”,是我独自完成的。今者趁机“公示”,只为让后辈人知道,这个有着纪念意义的地方,深埋着我的部分“遗骸”和一腔眷念!
(二)
这次到南京过中秋,第一要务,便是在这里举行自己的第二次葬礼。我当仁不让,又一次“亲自”主持。
此活动小规模公开,请几个晚辈现场见证。
他们多在南京工作和生活。此举将为日后就近凭吊、寄托思念创造条件;而明日便是壬寅中秋,又恰逢第38个教师节,为“披着教师外衣”的混世虫儿再行葬礼,似乎又多了一分“可资纪念”。下次双节碰头要到2041年呢。
上一次是土葬,这一回是“水葬”。七十岁之后掉落的那些朽牙,将统统投入滚滚大江东流水中……
2015?9?11,我到鬼门关上遛跶了一圈,安装动脉支架后起死回生。
我“谨遵医嘱”,积极主动地践行自我康复的各种措施,甚而至于为五十年的吸烟史画上了句号。经过几年努力,身体状况有所好转,体重回升到一百一十多斤;之前走里把路要歇两三回,现在日行万步也平常。
但一腔犬牙还是不争气,修修补补也无济于事。去年7月26日进食早餐时,一阵呛咳,将勾连在一起的十来颗牙齿——有原生病朽的,也有后来补装的——统统解除了武装。为重新安装整套义齿,忍痛锯断最后的三颗朽牙(因凝血功能差,不能拔除),成了标准的无齿之徒。
直面这些枯朽黑污的老伙计,我真是五味杂陈。人啊,就这么回事,酸甜苦辣咸,盖不住一个痛。单为这些牙齿,我竟受了如此之多的折磨……
现在我为它选定了永久的归属,在此时,在此地,行水葬仪式,为之诀别……
秋风送爽,朵朵白云如三三两两的仙姬,在蓝天上翩翩起舞;风中的落叶打着旋儿,悄无声息地飘落。江水澄碧,微波轻漾,煦阳的金光泼洒在江面,江面上闪耀着粼粼波光。江鸥翔集,在往来如梭的游轮、货船上方飞旋嘻戏……
下午三时,仪式准时开始,我整束衣冠,摒息肃立,注目着波光粼粼的浩瀚江面,抬起右臂奋力一掷,把伴我数十年的这些生命零件拋了出去。
没看见涟漪,也没听见回响,唯有江风扑面入怀,眼前一片清亮,心头一阵舒爽……
我的这些个生命零件,将永远安息在江底泥沙中,一遍又一遍,静听那一曲,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孩子们说,它们比之安葬在故乡白果树下的同伴,确实幸运很多,见上了大世面。这第二次葬礼,蓝天下,江面上,一条清晰的、亮丽的抛物线——有长度,有高度,有弧度,更不乏深度!
至此,我的第二次葬礼完美落幕!
(三)
事不过三,仅限于三。
我自然还会有第三次葬礼,并且可以断定,既不是土葬,也不是水葬,而是芸芸众生众望所归的火葬;我没资格继续主持自己的第三次葬礼,应该由我的女儿一手操办,女婿和家侄们协办。
第三次葬礼何时举办,且听天命。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谁能未卜先知!马识途先生有个“活埋养生法”,一到六十岁,就从理论上把自己活埋起来,视为已故之人,闲事不管,于清静无为中多活些岁月,多做些喜欢做的事。他还就真的长寿了,107岁的老人家还为第四届文代会写贺词呢!
不敢擅比智者,而已然自办葬礼一而再,至少说明了我的心态尚可,已经“死”过一回两回,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更何况,已达到国人的平均寿命,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除了二百五,是不会奢望“万寿无疆”,也不会恭祝别人“万岁万岁万万岁”的。
春有百花秋有月,
夏有凉风冬有雪。
若无闲事挂心头,
便是人间好时节。
拜托为我举办最后一次葬礼的亲人们,丧事必须从简:死了就烧了,烧了就撒了,撒了就完了——如同我曾经亲自主持的两次葬礼一样,爽快利落点儿,甚好。
2022.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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