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想,整个寒冬的冷,都被这一抹夕阳的色彩薰暖。
坐在森林里,周围的树木光秃秃的,笔直笔直的树干好似要插入云天。天空如此之美,看西边照射出呈辐射状的金色光彩来,一道道金线与红晕射线,那么惊艳!洒在远山,洒在缓缓流动的河水,洒在干枯的荒野,洒在一些村庄上,一些街道上,一些山坳间……一定会的!尽管有些地儿,远得我看不见。但是,我能够感觉到——我远方的家,我的庭院里,还有我一直没有回去的村庄里的石磨、水井、草屋子、石头房子、粮囤、场院等,再有我的城市、楼房、巷子口、商场、咖啡厅、游戏厅、公司大门口、办公室、学校……
许多足迹都零星洒在了过往,那些熟悉或是不熟悉的地方,至少现在好似有些遗忘了,忘记了曾经的日子,都被碾作尘了,化为乌有。但是,我倒觉得现在更接近自己,难道这就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吗?低声问自己时,夕阳更加辉煌着,一览无余的金色光彩,直抵人心。
很好呀!我默默地对自己说:守在森林里,这不是最好的日子,又是什么日子呢?
我的脑海在联想着,眼前却是让我猛醒过来——我在森林,在远离村庄、人类的森林里。看着太阳一点点在西方的天宇落下去,冬天的日头很接近我,尤其在林间,在旷野之上,有一种人在天涯之旷美,好似一伸手能接住那一颗落下去的太阳,重新放回半山腰,让它再次光芒万丈,照耀着山林。此时,它已经像是烧成了一颗火红火红的圆球,就如刚刚从窑膛里掏出来一样,火红火红的,鲜艳,滚烫,红成了一团。
一群羊在我身边静静地吃草,它们吃草的速度逐渐加快,喳喳的声音,好似挥起镰刀收割麦茬一样干脆,此起彼伏,各不相让。此刻的山林,只有宁静,一片祥和。雪白的羊儿,在灰秃秃的林间飘动,被夕阳一照,也涂抹上了一层金色,羊群就在这亮色里跳动。一抹抹暖阳,覆盖在林间,左飘右飘,惹得鸟儿们不肯归巢,贪恋着这一抹暖意,跟在羊群左右,前后,一遍遍飞来飞去。后来,我才知道,它们不是寻找暖意,而是寻找着吃食,因为羊身上有挂在身上的草籽、花籽等植物的种子,也有一些草料糠谷。
风儿就在耳边,呼呼地吹着,好似要诉说什么,但又总是说不清。我在想,如果上帝给万物诉说的权利,该有多好,说不定,一只野兔也会来到我身边,诉说它的喜怒哀乐。它还会告诉我哪一片土地肥沃,哪一片土地贫瘠;也会告诉我,它在恋爱,或准备结婚,或准备生子……
万物本是同出一辙,偏离了轨道,绝不是自己的本意,而是环境和自然所制。所谓适者生存,不适者被淘汰,优胜劣汰,不过如此。很平常的道理,但有人会想不开,也会钻牛角尖,哪怕是想破脑子,也想不明白。
比如此时的我,看见慢慢落下去的太阳,心里会生起莫名的悲哀来。一个黄昏到来,宁静的景物,或许只是一种表象,而那些喧嚣、嘈杂都隐在其间,何况此刻的内心正呼唤着宇宙万马奔腾,涌动着暗夜的急流慢慢降临。
二
不知多少个日落林间的傍晚,我就坐在林间,看着夕阳,看着火红的西天,在默默遐想着给自己的思绪一点点寻找突破口。
我又看见那位年轻人了。他又一次走到林间来,已是衣衫褴褛,面貌上无法分辨他的年龄,若不是有人认识他,说他不过才二十七八岁,我还以为他是一位老者呢!他是附近村庄的,姓叶,叶家庄的人,是老叶家唯一的儿子叶彬,都叫他彬子,脑子受过刺激。那人说着这样的话时,指着自己的脑袋,比划着说着,脸色有些凝重。
我知道说话的是林边附近村庄的人,姓焦,都称呼他焦大,他也不恼——焦大就焦大,本来自己就是姓焦的。有人会告诉他焦大是谁是谁,说是《红楼梦》里一位老奴的名字,那人被拉进马厩里,被塞马粪的。那是一位有功的老奴,当年是立下功劳的,但是那家的子孙不把他当回事儿。
焦大听了,就微微笑,说:“此焦大非彼焦大,我不是他嘞。嘿嘿。”焦家庄和叶家庄离着十几里路,不算远,赶集上店的两村人总会遇见,再加上都有亲戚在彼此庄里住,能不知道底细吗?隔着树林,夕阳西下,我听到焦大在与几个山里忙碌的人说:“彬子呀,几年前娶了个媳妇,说是云南的,也有说是甘肃的,反正挺远的。”
“这不挺好吗?咋还得这病了呐。”有人不解地问着。焦大就继续说着,他的声音愈来愈沉重,一股股旱烟炝人的味道也愈来愈浓重了,从树林深处一缕缕飘出来,好似要与林间上空的落日亲吻。
原来彬子娶媳妇家里花了不少钱,彬子爹娘都是老实本分的农民,靠着几亩地过生活,她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从没有走出过自己的省份,最多去镇子上粜米买粮化肥种子,哪里会晓得娶来的媳妇,婚也结了,彩礼早也过了,家里花尽了钱,又去借了不少,还贷了高利贷,老两口为了儿子也算是豁出去了。指望儿子结了婚,好好过日子,没想到,结婚才六七天,媳妇就跑了,不见了踪影,这才知道遇上了骗婚的。
对于彬子来讲,或许钱财是一方面,关键是感情。他从心里喜欢这个叫小琴的女孩,从心里爱她,短短的几天时间,就让他经历这样一种大喜大悲。一时间他适应不过来,精神恍惚,忽悲忽喜,语无伦次,抑郁成疾,精神上出了问题,开始见人就说,说起没完;后来,不想见人,什么也不说,只想寻死觅活……
放下该多好,世间事又何必过于在意呢?
三
羊群在吃草,冬季的草干枯了,但是,羊依然吃着香甜——圈里再好吃的草,也不如在林间放牧,羊儿们喜欢吃。我想,这一定是因为自由的缘故吧。!
一群羊儿在林间或是旷野上,走来走去,默默低头吃草,羊儿们是欢快的!冬季来林间的人们,不是寻找几棵死树,就是在林间寻觅野兔,也有的在钩槐树上的槐子儿,就是槐树种子吧。一串串槐树种子摇曳在风里,听说是一味药材,也有的回家放在锅里炒炒,直接泡着当茶饮,说是很好喝。我也喝过的,就是焦大给的,我总是称呼他焦老,他笑着说:“你是最文明称呼我的唯一,谢谢。嘿嘿。”
我说:“这有什么可谢的呢,反正称呼一个人,为什么要偏偏称呼的让人心里不自在呢?”
他说:“有人就是那样,喜欢给人添堵。”
“那你添堵了吗?”
“我不会的,爱咋称呼咋称呼,嘴在别人身上,管不了呐。”
夕阳渐渐在收尾了,天一点点暗下来,每天到这种时候,羊儿也是最老实的时候——低头吃草,谁也不去看谁。有经验的牧羊人说:这是因为羊儿们,看见天黑下来了,再不吃,就吃不到了,所以不再到处乱走了,赶紧吃吧。
羊安静地吃草,我就可以随便转一转,看看这棵树,看看那棵树。恰巧姓许的奶奶来林间拾柴禾,她站在一棵老榆树下,手搭着凉棚抬头看着老榆树,喃喃自语着:“看着快要死了,这是又活了吧,咋长出这些枝条来了。”
我听到了走过去和她打招呼,她又说:“人呢,不如一棵树呢,真是抗折腾,也没人管理它,一年年的,长在林间,看着死掉了,其实呢,又活过来了。”
我突然想起一句话,“万物都有自愈的能力。”不禁脱口说出。许奶奶听了就笑了,说:“嗯,难怪越是管它越是不好养活呢。就似孩子,越哄越哭,不哄了,它自己哭着没劲儿,也就不哭了。自个儿好了,生病的人也不要急着吃药,先扛一扛,也就自己好了。”
我也笑了,感觉许奶奶挺可爱的,说话蛮有道理的。
夕阳下,许奶奶一头的银丝在乱颤,手上的老茧明显很厚,满脸的皱褶却是都在微笑。
远远的彬子又摇摇晃晃向着林间走来,火红的夕阳洒在他的身上,长长的影子在山径上拉长。他乱喊乱叫着,谁也听不明白他的语言。牧羊犬阿木看见他,就去扑他,我呵斥着阿木。羊儿们也好似被惊着了,一只只聚拢在一起。我轻轻摇着鞭儿,轻轻唱着:“红红的太阳下山了/ 咿呀嘿/ 呀嘿 /成群的羊儿回家了/ 咿呀嘿/ 呀嘿 /小小羊儿跟着妈 /有白有黑也有花 你们可曾吃饱啊……”
彬子突然轻声笑了,他看着我的一群羊儿,听着我的歌唱,仿佛是回想起什么,一定是一件快乐的事吧!我继续唱着,许奶奶背起她的柴禾,彬子跟在我的羊群后面,夕阳渐渐收起了余晖,一个美好而静谧的夜晚就要降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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