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喜欢养花,由来已久。
小时候,家里穷,庄稼地里农活一年到头忙不完,解决温饱生计都是问题,父母哪有闲情逸致养花种草。村里养花的人家寥寥无几,养的基本上都是一些常见的小花小草。
印象中隔壁大婶子在鸡窝棚上养着一盆马齿苋花。每年春天,细细密密冒出一层新芽,刚冒出地皮儿的马齿苋红茎绿叶,水分饱满,轻轻一掐,冒出一股水,触摸起来黏黏的。
马齿苋花长得极快,约莫四五公分的样子就开始打苞开花,大红、枚红、黄色,五彩缤纷。只是花期超短,头天黄昏时花苞裂缝,第二天太阳出来时次第怒放,午后即刻闭合枯萎,过不了几多时日,花顶上结出褐色的小盖帽,风吹来,自动脱落,里面全是花籽,针尖儿大小,密密麻麻。马齿苋花最大的优点就是好养易活,掐个枝儿,栽土里就成活。
于是,童年时我养的第一种花就是马齿苋。
家里没盆,找碗种植。碗底没口,不能透气通风,没两天花根腐烂。又重新物色家伙儿,后来,在墙旮旯角捡来一个破瓦罐儿,再次跑到大婶子家掐花,专门拣打了花苞的掐回来,这样,过不了三两天就会在自己家开花。
家里养着猪和鸡,经常满院子溜达,地面上是不能养花的。费尽吃奶的劲儿把瓦罐擎至一人多高的影壁墙上,这样心里高枕无忧了。隔天中午放学回家,满心欢喜等着看花开,眼前的情景简直令人崩溃——瓦罐里的花一颗都没了,只留下埋在土中齐齐的根茎。
一人多高的影壁墙,猪是爬上不去的,那么,在家里能飞上墙头的就是鸡了。四下瞅瞅,几只老母鸡正围在墙角的荫凉下刨食吃,我气急败坏的抄起大扫帚招架上去,只想让它们怎么吃进去再怎么给我吐出来,母鸡哪里见过这种架势,被突如其来的大扫帚吓得扑棱着翅膀四处乱飞乱叫,七八岁的我不停地追打,鸡毛散落一地,突然其中那只最肥胖的芦花鸡蹲到地下,“咯嗒”一声从鸡屁股里挤出一枚软蛋!
“你个败家傻闺女,给我放下,母鸡被你打得下软蛋了!“母亲站在凉台上大喝制止。我”哇“一声大哭,眼泪喷涌而出,扔掉扫帚涨红着脸跑回屋。自此,在老屋居住的时候,我再也没有动过种花的念头。
2、
再次开始养花,大约是十一二岁的样子。
那年,我们搬到新屋。新庄户批在村里原来的机动菜地上,土质松软肥沃,新屋盖起来后,院子很是敞亮,母亲开始种菜,我偷偷种花。到处找花籽,海棠花、水瓶花、对叶梅、起晌花、雏菊子、六月桃等都是农村常见的草本花。
搬新屋后,家里不再养鸡,没有盆,直接种在地上。围绕菜畦,这儿一片海棠,那儿一片对叶梅,井台四周种满起晌花,临着墙根儿种上水瓶花。没过多少时日,我种的花生长茂盛,甚至掩盖了母亲的小白菜。
一日后晌,正是起晌花怒放的时候,大片的红,大片的黄,有的花朵半边红半边白,我看着,心里美滋滋的。父亲正在旁边磨镰刀,我突发奇想该让父亲欣赏一下花开壮观的盛况,一手捂着眼睛,故意骗父亲说,“爹,你来看看,我眼里钻进去小飞虫了呢,快帮我吹吹!”
不由分说扯着父亲的衣角把他拉到井台东侧。父亲欲将我的手拿开,认真拨拉我的眼皮,我松开手向下一指,调皮地说:爹,你看,我的起晌花开的好不好?“父亲看了看,嘀咕了一句:种花干嘛,不当吃不当喝的,还占地儿!而后,扛起铁锹下地干活去了。
我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反唇相讥,种花养眼呀,看着漂亮呗!再后来,一直到到我去市里上学,家里的花就再也没人种了。
参加工作住单身宿舍时,五六人挤在一间七八平米的小屋子里,回转身都要互相忍让,更别想养花的事儿。曾在休班的时候,背着保卫处的工作人员,悄悄潜入厂区花园折几支狗尾草或月季花,小心脏扑腾腾地跳着,跑回宿舍插在水瓶中,美两天是两天。
多年后我发现,只要条件许可,那种深藏在骨子里的小情调常常不经意间流露出来。
3、
婚后,在市里有了自己的小家,两室两厅的多层住宅,面积尚可,但阳台很深,窗台很窄。不能像小时候一样大片种植花草,于是,今天搬回来一盆芦荟,明天搬回来一盆吊兰,虽不明贵,但装点的阳台绿意葱茏。
一次在路边看到一种袅袅婷婷的绿色植物,卖花的说叫“台湾竹”,见土着水就能活,欣欣然买了一坨。家里有盆没土,顺手在楼下的树坑旁装回半盆土,回家后就手把台湾竹栽进盆里,灌足水搁置阳台。
某个晌午,爱人在阳台上晾晒衣物,突然大叫:完了,完了,满阳台都是蚂蚁,怎么回事?我抱着孩子迅速跑去观看,果然,黑黑的蚂蚁队伍顺着阳台边缘爬满了,数都数不清,成千上百只,黑色的队伍蜿蜒移动,一直通往“台湾竹”花盘下。挪开花盆一看,天哪,一团团,全是黑色的蚂蚁,祸端源于花土中的蚂蚁卵!
其实不仅仅是他,我也瞬间仿佛全身爬满蚂蚁,猫抓搬痒痒起来。
“扔掉它!”爱人划拉着起满鸡皮疙瘩的胳膊,勃然大怒。
看着生长茂盛的台湾竹,我犹豫起来。立刻返回屋,放下孩子,用笤帚不停地往簸箕中扫,试图把蚂蚁装进垃圾袋。蚁群被冲散,四处乱跑,瞬间满阳台都是黑乎乎的蚂蚁。
“别扫了,连盆扔下去,要花别要我,有我别养花!“他已经怒发冲冠。
“扔下去会不安全,万一砸住人咋办?“我束手无策。
他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只打火机,随手抓起桌上的卫生纸卷,呼啦啦拽了一阳台,火焰燃起的刹那,我听见哔哔啵啵的声响,烧焦的蚂蚁缩成一个黑团,花叶子也被烧干。
自此,养花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后来,因为搞不清花的性情,加之疏于管理,几盆木本花渐渐干枯,只留下一盆春雨,年年生新芽。
4、
去年,搬至新居,宽敞的落地窗,安全护栏下留有一尺多宽的平台,我养花的兴趣立刻爆棚。
试想,首层一溜小花盆摆上去,种些多肉植物,第二层,养种稍微高大些的木本植物,最上层护栏上,还可以放置小叶绿萝、吊兰等,这层层叠叠的设计不多时日变成现实。我连盆买来一棵幸福树、一对儿平安树,一对儿大绿萝,卖花的大姐亲自帮忙运上电梯,搬进屋里。
你瞧,这花名取的多有诗情画意:幸福树、平安树,单凭这字眼心里感觉就舒服。除此之外,还三三两两买来杜鹃、文竹、蟹爪兰、仙人塔,加之从旧家搬来的几盆芦荟和吊兰,初冬时节种植的旱荷花恰在春节开放,阳台上开始热闹起来。杜鹃花与旱荷花竞相开放,你方唱罢我登场,开过一拨又一发,繁花多的数也数不清。也或许是原盆土壤肥料足,这两种花轮番开到来年四五月份才罢休。
最喜人的要数那两盆多肉植物,茂盛的疯狂,叶腋处滋生出许多新芽,嫩芽见风就长,主干被挤压得歪歪斜斜,原本漂亮的造型变成待产孕妇,前倾后凸。不整理是不行了,怀着掐支试栽的心态,插进土里等待倒苗,许是叶肉较厚,吸水性强,几乎没倒苗,就成活了。接着,我把后生的七八支新芽全部剪下,分别栽进小盆,于是,同样的花,两盆生出十余盆。
芦荟也仿佛着了魔,不仅长高长粗,根部还酿出许多新娃娃,那份透过阳光的鲜绿,仿佛能流出汁液来,四棵朱顶红叶子墨绿肥厚,水竹剪了又生,阳台上的风景逐渐壮观富饶。
高层常开窗,空气流动快,土壤干得快,每隔两天需要挨盆轮流浇水。渐渐地,摸清了花的脾性,哪些喜水喜阳,哪些耐旱喜阴,我分门别类常挪动。
花多了,不仅自家观赏,怡情雅兴,还主动送母亲,送亲朋,送同学。赠人花草,心有余香。花送出去之日,细心叮嘱人家如何养活,有的花籽,需要种植多深,用多大的花盆,几月可以开花,想象着若干时日之后,我的小花装点着大家的阳台,那份心情,仿佛是嫁出去的女儿,心里满是不舍和喜欢。
5、
2013年夏,送走病故的父亲后,接母亲来市里,自此,老家的房子没人住了。临走前,我们把院子收拾得干干净净,从大街里谁家的猪圈旁拔回一大捧马齿苋,稀稀落落栽进树坑下,墙根的角落里,废弃的猪槽子里。
一场大雨后,七月十五中元节回家烧纸,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除了母亲种植的北瓜、冬瓜外,院子四处开满了马齿苋花,星星点点的小花在雨后的院子里怒放着,我的眼泪突然就落下来了。
是的,我们姐弟三个仿佛纷飞的燕子,四处安家,甚至连与父亲厮守一生的母亲也被我们接走了。那么,孤单的父亲呢,他想我们的时候会找得到孩子们吗?
我梦中的父亲穿着军绿色中山服,一直一直坐在家里等着,我甚至觉得是父亲在帮我们照看老家的院子,老家的花草,要不,它们怎么会开的如此繁盛?说不定,父亲也是喜欢养花的呢,只是在世时太忙太累,没有时间而已。
6、
现在,心情安静的时候,我愿意一个人守在花草旁,读喜欢的书本,顺手修剪干枯的枝叶。我也喜欢小猫小狗等小动物,但从没刻意去养。
我想,我骨子里更喜欢的是一种无声地陪伴与交流。我在,它们在,我不在,它们还在。我甚至觉得植物也是有灵性和记忆的,恰如儿时流年中的养花片段,一直刻在某个花的名字上,它们知我、懂我、解我,无论盛夏哪一天推开木门,它们张着笑脸一如既往的迎着我,比如老家院里那些生命力顽强的马齿苋。
一年种,年年开。那些春风吹又生的花草,弱小而坚强,根植于泥土深处不动声色,始终昂扬着勃勃生机。它们总是在我不经意的时候,默默生长,秘密私语,在我身心疲倦的时候,报送花香与葱茏。
此刻,站在院中,看遍地花开,我愿是自己心中的君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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