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后,爱上了写文章。因为有14年的知青经历,写知青的文章;有14年的骑游队的经历,写骑游队的文章;退休后出去旅游的次数多了,写旅游的文章。一日我的一位朋友对我说:“你可以写写你的父亲。”我不是不想写我的父亲,但父亲为人非常低调,在世时从不对家人和外人谈自己的过去,连我的母亲也说不出我的父亲在部队里的战斗经历。
父亲是1983年病逝的,骨灰安葬在上海龙华陵园,里面安葬的都是为革命牺牲的烈士和一定级别的共产党政府官员,相当于北京的八宝山陵园。清明节我去龙华扫墓,站在父亲的骨灰盒前,凝望着父亲的照片,亲切慈祥的父亲,抚养我长大,曾与我朝夕相处的父亲。
有时真的想写写父亲了,但又苦于无从下笔。2017年5月1日休息在家整理书橱里的书报,翻到了一本父亲生前留下的笔记本,笔记本里记录着父亲在1955年9月3日写的“我的历史经历记录”,我忽然头脑里灵光闪现,我可以以父亲的履历为脉络,一步一步地寻找父亲当年的生活足迹,我找到了一把打开父亲迷雾般的过去的钥匙。我已经走近父亲了。
父亲是河北平山人,在电脑上查阅了平山的资料,才知平山县是一个有着光荣革命历史的地方,中国共产党的许多革命领袖人物和军队高级将领在这里留下了他们的足迹。写父亲,不能不写平山县和平山的人。
父亲出生于1918年1月,河北平山人。平山县位于河北西部,太行山东麓。平山县春秋战国时隶属于中山国,自古以来燕赵之地多慷慨悲歌之士,民风强悍。父亲出身贫穷农家,住观音堂村,祖上三代都是租田农耕的贫农。父亲从小就跟着爷爷在地里劳作。当地多山少地,土地贫瘠,村子里的房子都是就地用山上的石头砌成,历经几百年的风雨沧桑,累累斑驳,屋顶都是平顶,天好的时候,屋顶就成了晒玉米的地方。屋里的床是用土砌成的土炕,一家人晚上都睡在一个炕上。吃的是用高粱或玉米磨成粉做的窝窝头,解放以后几十年村民们都是过的这样的生活。
父亲在他15岁时曾在村里的私塾念了两年书,16岁就辍学回家,边务农边给人帮工。1935年2月父亲在本村的地下共产党员王三子介绍下,秘密加入了共产党。那年父亲17岁,他所在的村党支部有7名党员。1935年8月王三子带领本村党员参加了平山县木盘村分粮吃大户的农民暴动。
木盘村农民暴动是在共产党平山县委负责人栗再温的精心策划组织下发动的。栗再温是平山县入党最早的共产党员。他在平山县委会上提出了党要向农民敞开大门的指导思想后,平山党组织有了很大发展,到1935年春天,全县已建立了70多个党支部,党员达到了700多人,团员180多人。在党的领导下,同敌人展开了激烈斗争。
1935年8月,中共直西特委和平山县委先后在南古月、黑石沟、大米峪召开三次联席会议,讨论如何进行分粮吃大户的问题,统一思想,确定对象,提出先易后难、首战告捷的原则。会议研究决定先分木盘村大地主高宰家的粮,他家有三百亩地,每年收一百多石租子,平时对穷人欺压刻薄,群众痛恨得咬牙切齿,同时考虑高宰家防护力量差,闹起来有胜利把握。经过讨论,最后决定,农历九月十三晚上行动。会后,大家分头去串联,秘密发动群众。各支部的党员带领穷人会会员们暗中做了准备。
农历九月十三日傍晚,各路的群众按计划出动,十人一群,八人一伙,到木盘村东的一条山沟里集合。参加分粮斗争的共计400多人,包括20多个村庄的党员和穷人会员。每人手里拿一把镰刀,肩上搭一条口袋,胳膊上缠着白毛巾,这是规定的信号,便于识别自己的队伍。在山沟里整理好队伍后,队伍出发时,游击队分成六个小组,携带武器打头阵,大家一窝蜂似的冲进村里,把高宰家团团围住。
十几名游击队员跳墙进院,打开大门,大队像潮水般的涌进院中,高宰家的人都被游击队捆起来,文书地契提出后全焚烧掉了。人们用镰刀割开囤口,让粮食从高处流下来,进了穷人口袋。四更时分,八十多袋粮食都被穷人分掉。平均每人得到两斗左右的粮食。在分粮的同时,派了宣传员,在房顶上向木盘村村民喊话,说共产党领导的红军游击队,帮助穷人闹翻身,谁家穷得揭不开锅,都可以来地主家分粮食。
父亲是最后一个撤离的。村里的党支部负责人王三子手拿一把每次只能装一颗子弹的独眼龙手枪,指挥村里的党员撤离。他在撤离的人群里没有看到父亲,返身回到高宰家的粮仓里,看见父亲还在仓库里往口袋里装粮食,一把抓住父亲的胳膊说,国民党军队马上要来了,马上跟我走。
木盘村的分粮吃大户,鼓舞了广大群众的革命精神,吓坏了封建地主,震动了河北、山西两省。山西省《朝阳日报》上发表了《平山共产党在木盘村分地主粮食》的消息,有“过去视为癣疥之疾的平山共产党,今日已成为心腹之患”的评论。木盘村回来后父亲参加了平山红军游击队,游击队有四十多人,20多支长短枪和一些手榴弹,没有枪的队员用大刀和标枪。1935年底父亲参加了打土豪的秋收运动。
1936年为贫困所迫,到山西的煤矿下井挖煤,辛苦一年没赚到钱,回家的路费还是一个在山西干活认识的大哥硬塞给父亲的。父亲在晚年还没忘记那个帮助过他的山西大哥。1937年1月父亲患天花症,病重的时候头肿大如斗,家里没钱请医生,到山上找些草药煎汤喝,后来虽然治愈了天花,但脸上还是留下了深深浅浅的疤痕。1937年7月7日父亲胸戴大红花,在王三子陪同下,加入了聂荣臻领导的八路军晋察冀军区的部队,投身到抗日战争的烽火中。
1962年伯父病危,父亲带我回老家平山探望伯父。在伯父的家里,我也见到了老村长王三子。他和父亲盘腿坐在炕上,父亲把香烟交给王三子,自己则抽起了旱烟。两人彻夜长谈。而我早已进入了梦乡。
平山是个穷地方,1964年我随父亲回平山老家。位于太行山的平山,都是光秃秃的石头山,人们常说靠山吃山,山上不长东西,连草都是低矮带刺的草,平山人怎能不穷呢。发布在官方网站上的《国家扶贫开发贫困县名单》上包括全国592贫困县。河北占了39个,而平山县又名列贫困县的第四名。但愿平山县在国家的精准扶贫政策下,迅速摘掉贫困的帽子。
文章写于201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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