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说说集字。集字大概可以追溯到南北朝,传《千字文》为周兴嗣集王羲之字而成,惜无书迹传世。再往后数,就该是唐代鼎鼎大名的《圣教序》了。唐贞观十九年(645年)三月,玄奘法师奉唐太宗李世民之命,在长安弘福寺翻译从印度求法带回的经书。三年后译经完成,李世民为之作序,太子李治作记。后来,由沙门怀仁和尚从王羲之书法中集字,刻制成碑文,这个碑文称《怀仁集王羲之书圣教序》。
为了集好这不到2千字的碑文,怀仁翻遍了唐宫内府中所藏的王羲之书法,耗费了整整25年的时间,可见集字的艰难。当然,这篇集字作品讲究风格统一,对比单字匀称,照顾结构呼应,揣摩布局合理,也算得上是右军书法的集大成者了。《书苑》评曰:“逸少咸萃其中,今观碑中字,与右军遗帖所有者纤毫克肖。”怀仁这一手笔获得极大成功之后,便有人纷纷效仿,如僧大雅所集右军字成《兴福寺碑》,唐玄序所集《王羲之书金刚经》等。清杨宾曰:“唐代集王书者有十八家,推‘圣教’为第一,‘兴福寺’仅次于"圣教"。”
到宋代,还有一个很有名的关于集字的人物——米芾“集古字”。米芾在《海岳名言》中言:“人谓吾书为集古字,盖取诸长处,总而成之。”“集古字”,是指对古人的用笔、章法及气韵都有独特的领悟,同时也说明米芾学书在传统上下了极大功夫。《宋史》载:米芾“妙于翰墨,沉著飞翥,得王献之笔意;尤工临移,至乱真,不可辨。”关于米芾的“集古字”,后人褒贬不一。清王文治云:“天姿辕轹未须夸,集古终能自立家。”清刘熙载《艺概》云:“米元章书大段出于河南,而复善摹各体。当其刻意宗古,一时有集字讥。”虽然米芾这个“集字”,和我们所说的集字还不尽相同,但也不妨一提。
唐人集王字是“国潮范”,米芾集古字是“凡尔赛”,不管怎样,集字都成了一种高级的书法现象——让古人法书焕发出新的生机。
再来说集联。集联,顾名思义,就是从某一件碑帖中选取所需文字进行再创作,使其成为一副对联。由于碑帖的文字内容有限,加上对联的要求严格,所以碑帖集联,就像是戴着双重枷锁的“密室逃脱”表演了。对联的鼎盛时期在清,加上清代碑学研究新思潮的兴起,使得在摩挲古碑中集字成联,就成了一种独特的成果展示和精神寄托。
清代以来,碑帖的集字联十分兴盛,光是各种书籍里夹带的,就不胜枚举。清梁章钜《楹联丛话》卷十一的集字联,有近150副;清俞樾《春在堂楹联录存》附录自己的集字联,就有680多副;民国胡君复《古今联语汇选》第八册是专门罗列集字联的,竟多达4400多副。从散氏盘、毛公鼎、石鼓、古籀,到石门颂、张迁、曹全、乙瑛,等等二十多种碑,其中以莫友芝、俞樾、高心夔、刘幼丹、吴昌硕、张树杰、吴受福、叶玉森等集联量为最大。更有专门以个人集字联结集付梓的,如乾隆年间朱钦山《集字楹联》、道光年间郑开禧《知足斋集禊序楹帖》、咸丰年间何绍基《楹联集帖》、光绪年间罗振玉 《集殷虚文字楹帖汇编》等多种,足可见碑帖集字联之盛行。
古人的集字联,大多会根据碑帖本身的格调,集出与之风格匹配的联语,不作过多的延展和生发。如俞樾集《峄山碑》联:“时定始成金石乐;功高长在帝王家。”风规自远。又如姚鼐集《兰亭集序》联:“室临春水幽怀朗;坐对贤人躁气无。”浑然天成。但也不乏借碑中文字,浇自家块垒的。如陈鸿寿集《三公山碑》联:“老屋三间,可蔽风雨;空山一士,独注离骚。”生面别开。又如何绍基集《争座位帖》联:“行路有何难,我曾从天柱九疑三涂太室紫阁终南,直到上京王者地;得师真不易,所愿与高堂二戴安国子长相如正则,同依东鲁圣人家。”戛戛独造。
了解完集字和集联的基本情况之后,我们不妨来看看集字联是怎么成型的。
时至今日,我们很难了解唐代怀仁、大雅他们是怎么把王字集到石碑上的,大概或许应该是描摹加转印吧。到了清代,大量的集字联作品传世,我们知道大多都是纯文字付之枣梨。不过我们还是有幸欣赏到,有不少集字联专辑是以墨迹形式出版的。如何绍基《楹联集帖》、罗振玉《集殷虚文字楹帖汇编》等。
古人治学态度谨严,每打磨一件作品,都不惜耗费大量精力和时间,是为了不废余生,更为了能传后世。当代科技发展迅速,同样也对书法集字起到积极地促进作用,一些专业的***pp、小程序给我们的集字工作提供了便利条件。但是,我作碑帖集联,大抵会使用比较原始、机械的方法。
我的主业是做对联,而且一直在致力于“认真做对联”。所以,在从事碑帖集字联工作之初,我就已经给自己划定了目标——面对一样的碑帖,要做出不一样的集字联。
所以,每一个碑帖的集字,我都先了解该碑帖前人已有的集字联,主要是为了参考应该如何突破前人的藩篱。
前人在集联方面有很多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比如雅正、古朴和厚重。所以我在集联的遣词造句时,一直在用心地琢磨前人的经验。比如,在《峄山碑》集联时,我注意到俞曲园“请于泰上无为世;长作天家在野臣 ”的超拔,也感受到暹辰甫“万石因山立;群流在野分”的高古,所以我就试图以一种比较蕴藉的格调来诠释,有“天不争高,万山其极;道无从远,四野斯明”,也有“王道有无,于今于昔;乱山明灭,不帝不臣”等。又如,前人集《张猛龙碑》时,既有“秋月开灵境;清风来故人”的清雅,也有“石具风云质;
松怀霄汉心”的劲健,更有“太守游归禽自乐;山人老去鹤高飞”的淡远,正因为有了这些优秀的珠玉在前,反倒激发了我的新的想法,因此,便有了“月影沉渊,唯鱼守护;松声在壑,有鹤归来”的赋,以及“野鹤方栖,有云刊石;神龙所出,如雪照天”的比,还有“持节兰仪,孤风千里;濯衣荷露,弱水一方”的兴。再如,孙过庭的《书谱序》大多为四六言的骈文体,我就以七言的律句让集联变得更加工整;苏轼的《寒食帖》是两首五古,所以集联我更多的是想稀释掉一些朴拙和顿挫;李阳冰《城隍庙碑》碑文以叙事为主,我便最大程度地将其诗意化。等等。凡此种种,我的意图,是想尽可能不落前人窠臼。
以上,只是本人对集字联的一点粗浅认识。
集字,是让古人书法焕发新的活力。集联,是给对联文化赋予新的魅力。所以,新时期的出版领域也在古碑帖集字联方面,提供了很大的拓展空间,让集字联更大程度地发扬光大。我们也期待更多的书法、对联工作者,都能在集字联方面有更多的理解和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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